语露

2018年9月22日 天气:晴

正午,轮台县县政府庄严肃穆,全顺车从库尔勒抵达了我们的住处。采访组将所有行李搬上车,轻的压重的,小的压大的,满满当当,装入了所有收获,所有生活。

午饭仍在前指定点的湘菜馆,六个人围坐小桌旁,老豆腐、茄夹、花菜、苕尖、米饭,无酒无烟,狼吞虎咽,干脆利落,简简单单。

两点四十五,吃饱的一行人各自上车,朝位于库车县的迪北2井进发。

下午三点二十,车上高速,路两旁尽是戈壁,满目土黄,仅有零星的几团骆驼刺,也生得很低矮,很小。这里是塔克拉玛干沙漠北缘,沙海气数已尽,仅有薄薄的黄沙覆住戈壁,满目贫瘠。

四点二十左右,车下高速,在库车县县郊的广阔土地上行驶,荒芜的窗外,有了景物,物流公司、民营或私营炼厂里锈迹斑斑的反应塔和储罐、滴灌带厂、细瘦而低矮的正在生长的杨树……

路过牙哈镇的集市,卖布匹、蔬菜、瓜果的居多,戴着头巾,穿着花裙和长袍的大妈满眼都是,且越老,乳房就越大,体格就越臃肿笨重,衣裳的花色就越靓丽扎眼,珐琅蓝、帝王黄、亮紫色……总之是怎么鲜艳怎么来。

过了牙哈镇,一切色彩就消失了,我们进了天山山脉。

这不是南国的郁郁葱葱到拥挤的山,但也不是纯粹的坚硬冰冷的山石,而是由覆盖着土和砾石的岩层堆积连接而成的,有质感,纹路与棱角分明,格外厚重。

在某些地段,你能清晰地看到土黄色、橙红色、黄绿色的一层层岩层堆积起来,堆积一层,不知要花去多少年。

某些地段的山依靠着河流,然而河流已经没有水,裸露着宽阔平整的灰青色河道。在河道某处,会有孤零零的一块石头,像是天外飞来的。有些完整的山体也被流水和天风切削得和山体本体割裂开来,成为了柱状。

在某些地段,路左边的山是红色的,顶平平的,纹路平行于地面,路右边的山则是黄色的,一律布着竖状的纹路,像沙丘上的水波纹一样。在某些地段,山顶则弯弯曲曲,像驼峰,像花边。还有的低端的山体上的纹路细细密密,一律垂直于地面,间隔都相同,像极有规律的梳子齿。

自然之力有多磅礴、诡谲、多变,看这些各异之景,就可知道。

五点半,一个写着迪北2井的小得可怜的标识牌跃入眼帘,从这牌子拐进去,就进入了最为颠簸的土路,再颠簸半小时,经过一段被山石拥堵得极窄极窄的小路,迪北2井就到了。

高耸的井架,伫立在视线尽头,背靠血红色的大山,环绕它的山体则是寻常的土黄色。一缕细瘦的溪流自远处流出,流到身前,仿佛是在迎接我们。这样的遮遮掩掩、纷至沓来,便比苍茫大地上忽现的井架有情趣得多了。

照例先和工程师小马聊天。小马长着一张四方脸,白白净净,架着一副大大的方框眼镜,我很奇怪,新疆的日光明明那么强烈,他怎么就丝毫也晒不黑呢?那种白,不是寻常的白,是比注重保养的女子的白还要亮眼的白。

小马今年从实习工程师的岗位上经过了甲方和公司的双重考核,顺利转正,在最近几口地质条件极度复杂的山前井的钻探中,他协调钻头钻具,处理井下复杂,业务水平得到了大幅提升。

然而,他还是离不开他在谈话中三番两次提到的“郭老师”。

郭老师叫郭磊,是干了七八年钻井工程师的业务高手,平日里,无论小马问他什么问题,只要是钻井生产方面的,他总能说上两句,为小马驱除困难,指点迷津。

今天一早,小马给郭磊打电话,询问两种钻头的区别,已经在休假路上的郭磊噼里啪啦讲了一通,小马心里立刻有了数。

前几天,小马写了一份井上的故障报告发给郭磊,郭磊细细看了一遍,说“都正常”太过口语化,应改成书面化的“均正常”。

郭磊总对小马说,只要一有时间,就睡觉,养精蓄锐,钻井工程师必须时刻保证精力充沛,注意力集中。

在小马从普通操作工转为实习工程师的考试备考那段时间里,小马经常拿着书就来到了郭磊家,两个男人对桌而坐,一“补习”就是好几个小时。最终,小马在公司技术副经理亲自带队赴井开展的晋升考核中,在十几名等待升格的员工中得了第一名。

小马和郭磊都是半个音乐发烧友,看小马买了一套倍儿神气的音响,郭磊也跟着买了一套。

……

郭磊的指点总是这么无时无刻不在身边,时而润物无声,时而密集如纷然降落的雨点,在这一切的滋养之下,小马虽然疲累,但快乐,但成长得很好。

小马珍惜现在的生活,因为成长,更因为深埋于他心底的一段缘分——

2016年,他在工程公司举办的为期一年的英语培训班上初遇郭磊,两人坐一排,还被分到了同一支学习小组。当时,小马只是一名最基层的井架工,而郭磊已经是卓有成就的钻进工程师。然而,职位的差别并未带来隔阂,郭磊毫不遮掩地把自己对于钻井生产的一些独到见解讲给小马听,和他热切交流看法。

那么广阔的新疆大地,那么多支队伍,那么多口正在钻探的生产井和探井,培训班结束后,命运还是把两人近乎不可思议地,带到了同一支井队,还成为了师徒。

这几天,郭磊在休假的路上,宽敞的有套间的钻井工程师办公室里只剩了小马一个人。墙上的亚克力板上,用一块小磁石贴住了一张《I have a dream》的英语演讲稿,字里行间密密麻麻写满了音标和汉语释义,那是郭磊打印出来供日常零碎时间里学习的。稿子就悬在那里,像是日日夜夜对小马的激励。在小马写日报、报日报的每日必用的电脑桌面上,有两张国际音标表,那是他特意给最近想学音标的郭磊找出来,特意设置成电脑桌面的。电脑右上方的墙上,郭磊的胸牌日日夜夜挂在那里,照片上的他瘦,长着一双极尽疲惫的大眼睛。

我们是在小马在井场的“办公室”——钻井工程师房采访的,两台电脑的摆放位置、其中一台屏幕发黄的电脑上实时更新的进尺数据和钻井参数、墙上的钻井技术措施大表……一切的布局,我都觉得似曾相识,桓桓去机关前日日夜夜待过的“办公室”,也是这样的。

夜晚九点,我们吃完了晚饭,准备连夜赶到库车县住宿。

八月十三,月亮已圆,只是被蒙罩在夜雾后面,十分朦胧,边界模糊。井架灯也亮了。

山里的天,黑得格外快,不过只是一顿无酒无烟的迅疾的晚饭的功夫,就全然漆黑下来,来时各色的山石、岩层、嶙峋的切割体,都掩入黑夜,看不到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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